南都的平康风月夜景,在整个南国,都是首屈一指的。尤其胭脂河两岸,秦楼楚馆、花船酒肆比及而林。一到申时掌灯时分,白日沉寂的平康脂粉们便次第苏醒,就连那从古到今缓缓而流,穿过平康汇到鄯江的胭脂河,都泛起些波澜助兴。
崔灿酒意懵腾,以扇遮面疾步冲出了脂粉阵,玳兴正在桥底同人划拳猜数,眼睛却时时望着宜春院门首,一见这位财神大人身影,便抛下几个大子儿,一溜烟从桥底飞奔上去。崔灿抓着玳兴的手臂,勉力支撑着身形,眉头紧皱怏怏不快,玳兴不知道崔灿的心事,涎着脸,只小心翼翼地问:“大人乘轿阿好?”
崔灿点点头,手扶桥头兽首,望月遥瞻,恍惚间竟然望见神女背月而来,翩然而至,崔灿定睛看时,竟是莲娘模样,神女粲然一笑,伸出纤纤素手,似在邀约一般,崔灿眯晞双眼,正要攀上那柔荑,衣带却被人死死拽住,原来是玳兴,脸色通红满头大汗,“要翻下桥了!”
崔灿这才回神,上身正悬在河水之上,登时出了一身冷汗,被晚风一吹竟然清醒了大半。玳兴将她拉回,嘟嘟囔囔地念叨:“大人也忒醉了,怎幺都往水上去走!”崔灿再回首望去,哪有什幺神女,连月亮也被遮住了,长叹一声,“我实实醉了。”又拿扇子拍拍左肩,转头问玳兴,“轿子呢?”
玳兴伸长了脖子,往远处一瞧,“在巷口哩,这里人多,擡不进来。”
崔灿闻言,摆手说算了,把整个荷包递给他,随他自己拿赏,玳兴知道崔灿的性子,拿了两串铜吊,便将荷包送还给崔灿,招呼轿子仍旧停在巷口。
所幸夏夜不寒,崔灿便踏夜赏月而归。她信步而走,难解烦愁闷酒,思想前事更是伤情,勾起酒意翻涌,闲行至无路之地竟然放声痛哭,忽有一人披衣提灯而来,立在巷口探问,“何人竟在吾家墙侧哭?”崔灿听到问话只觉羞惭,沿着墙侧踉跄而出,偏头拱手,“吾悲失路矣,勿怪。”
来人却拉住她衣袖轻笑,“原来是光逄,果然好风流兴致。”崔灿回头看时,原来是内廷御医汪治,字子修。汪子修提着一柄竹杆六角祥灯,火光在嫩黄色的绢纱里跳动,像是一团萤火虫在飞,崔灿用衣袖沾干眼泪,衣袖摇荡之间,汪子修便闻到脂粉气与信香杂乱在一起的味道,她用衣袖遮住口鼻,后撤两步,调笑说“不愧是玉面崔君,即使烟花之地也是当仁不让的急先锋。”
崔灿是个中泽,闻不到信引,自然也没有动荡的信期。因此,她虽为北衙府兵的一个小小司卫,却能颇受上眷,甚至直达天听;在欢场中,其他中泽和地坤们也愿意亲近这个有礼稳重,知情识趣的中泽,何况,崔灿的皮相确实过于出众。
但也正是因为崔灿只是个中泽,即使年近三十仍然没有婚配,即使她戍卫下的五街十四坊屡建奇功仍然也只是一个小小司卫,同她是这芸芸众生里大多数中泽的命运一样,她努力争取渴望的,在乾元看来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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