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桌拼成的病床是生硬的,泛着陈旧的褐色斑块,曾经被虫蛀蚀过,数不清的危险虫类至今仍在啃食着木料,从木桌的深处开始啃食,在与人类的战争毫无关系的地方成百上千地赎着生存的罪业。它们仍然交尾。昆虫,爬行动物,人类,繁衍后代而彼此相互侵入,母螳螂在交配结束后开始进食,她吸吮公螳螂身体的汁液,翠绿的,发灰的,人类大军的进发与它没有关系。交配是永恒的。我的家族历史悠久,他们在文艺复兴时期资助艺术家,曾一度掌握定义艺术的权力,至今还能在西班牙博物馆陈列的一副油画的一角看到画家写给我某位先祖的情诗。他们做过爱,在巴黎,在伦敦,在马德里,在名利场和沙龙之中赤裸地用眼神互相纠缠。
林夜的话音停止了,而我。我短暂地大脑空白。仰躺在木桌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手指在焦灼的半空划了半划,指尖顿住,又猛地收拢了。
他的眼睛像被烈火焚烧过的黑石,本该寂寥地停歇在荒野之中,等待牧羊人和上帝经过。但有淫荡者惹怒了上帝,他投下硫磺和火焰,将索多玛城烧毁,于是黑石也明亮起来。我想起那位先祖,贵族出生,寡居多年,但从未间断过欢爱与享乐。后来她们被规训,变得禁欲且清冷,像行走在欲望场中的修女。直到我的降生。隐秘的血脉永不停歇。我朝着林夜笑起来,用手语问道:什幺时候?
我看到我染着血的指尖,像馥郁的玫瑰,猩红而湿润。
林夜依然拧着眉头,眉间的褶皱背着刺目的光,显得尤其深刻。他很久没有回答,我也一直仰躺着静静看着他,朝他笑得眼睛都弯起来,林夜再度抿了抿唇,他不适应我的目光,但他也并不移开视线。最后,他说:你还在被追杀。
我摊了摊手:这不重要。生命理所当然要为性爱让步。不可能全世界的狙击手都来缅甸扎堆想杀了我。
林夜沉默片刻,低声道:谁想杀了你?
谁知道,或许是哪个求爱不得的可笑男人,哪个觊觎我父母遗产的利益熏心者,哪个厌恶我作风的清教徒……好啦,应该是跟我家族有关的人,也许是家族的敌人,也许敌人就在家族中。你去问江明或许比问我更清楚。我半撑着桌子坐起来,松开了林夜的手指。
他的手指在空中顿了一下,很快就收了回去,仿佛那一瞬间的停顿只是我的错觉。
我想起一句话:你在觊觎别人的时候,他未必不同样凝视你。但林夜会是这样的人吗,谁也不会知道,除了他自己。我有时候觉得他是一块沉默的石头,但石头没有他的凌冽和明亮。如果是冰块,冰块又缺乏他深邃不可动摇的内核。我于是只能幻想他是一块陨石,尚且在大气层中因为剧烈摩擦而燃烧,在我的视网膜中拖出长长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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