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程得偿所愿,自是殷勤之至。
他一大早就钻进厨房,炖了一小锅浓浓的鸡汤。
他将鸡汤分成两碗,一碗端给崔桓,另外一碗送到阿惠枕边。
阿惠想起昨夜的荒唐,不由又羞又耻,除此之外,又添了一重惶恐。
她知道一切都是在崔桓的默许下发生的,知道崔桓不会生气。
但她还是感到愧疚。
她害怕崔桓进一步疏远自己。
她怕得不敢像以前一样,凑到他跟前撒娇撒痴。
“阿惠姐姐,你不舒服吗?”
冯程看见阿惠把脑袋埋进被子里,身子蜷成一团,担心地坐在她身边。
他连声问:“我是不是弄疼你了?是不是伤着哪儿了?要不要请郎中过来瞧瞧?”
阿惠窘得直蹬腿,闷闷地道:“我没事,你先出去……”
冯程不知所措地望着她,大手几乎把自己的衣带扭成麻花。
“阿惠,”崔桓转动着新做的轮椅,慢慢挪到门边,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还没起床吗?”
“大年初一不能睡懒觉,起来把鸡汤喝了,别辜负阿程的一番心意。”
阿惠听到崔桓的声音,立刻拥着被子坐起身。
“阿桓哥……”她惭愧地打量着崔桓的脸色,见他和没事人似的,甚至比前几日还要温柔,悄悄松了口气,“我……我这就起床。”
崔桓竭力无视阿惠颈间和锁骨附近的吻痕,从袖中摸出两个荷包,分别递给二人。
他咳嗽了几声,笑道:“这是给你们的压岁钱,望你们在新的一年和和美美,顺顺利利。”
冯程总觉得崔桓的祝福有哪里不对,心口紧了一紧。
阿惠穿好新衣,靠在崔桓身上。
她从荷包里倒出六枚如意样式的银稞子,抿嘴而笑:“什幺时候准备的?我怎幺一点儿也不知道?”
崔桓亲昵地握住阿惠的手,柔声道:“自从咱们成亲,我哪一年不给你准备压岁钱?”
区别在于——
往年他只需要准备阿惠这一份。
今年他准备了三份。
阿惠小口小口把鸡汤喝光。
她趁着冯程去厨房刷碗的机会,勾住崔桓的脖子,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问:“阿桓哥,你真的一点儿都不生气吗?”
崔桓抚摸着阿惠的腰肢,笑道:“你让我怎幺回答呢?”
“倘若我说我不生气,你定然认为我不在意你。”
“倘若我说我早就打翻了醋坛子,你又要多思多想,觉得我心口不一,陷你于两难的境地。”
他擡头和她对视,眸色温柔又哀伤:“阿惠,我只是不忍用情爱困住你,不忍看着你守一辈子的活寡。”
阿惠听得愣住,眼中闪烁泪花。
她觉得横亘于两人间的隔阂消失不见。
他还像新婚时一样爱她。
她们还和那时一样亲密无间,是天底下最最要好的一对夫妻。
阿惠扑进崔桓怀里,死死搂住他的脖颈。
她的脸上满是感动的泪水,双目闪闪发光。
而崔桓将苍白的面孔埋在她的肩头,像溺水之人似的,拼命呼吸着馨香的气息。
在无人看到的地方——
他眼中的光亮如同灶台里的余烬,正在缓慢地熄灭。
大雪下到傍晚才停。
冯程和阿惠兴致勃勃地在院子里堆了四个雪人。
雪人三大一小,憨态可掬。
冯程拉着夏月的小手,给雪人挨个安上芸豆眼、萝卜鼻、辣椒嘴。
阿惠推着崔桓来到屋檐底下,指着雪人跟他说说笑笑。
正月初二的早上,冯程把院中的积雪铲净,又勤快地跑到门外忙活。
他清出一条道路,按着崔桓的交代,提上活鸡活鸭、腊肉点心,陪阿惠走娘家。
阿惠的爹娘十分喜欢崔桓,观念又老旧,对“拉帮套”这件事有些抵触。
不过,他们见冯程年轻力壮,老实能干,短短半日就把家里的活计干得差不多,还烧了一大桌滋味不错的饭菜,实在挑不出什幺错处。
再说,阿惠的气色比之前好了不少,脸颊白里透红,手臂丰满得镯子都摘不下来,夏月也白白胖胖,显然过得不错。
吃饭的时候,阿惠的爹仍然板着脸。
阿惠的娘有些不忍心,招呼冯程落座:“阿程,你坐阿惠旁边,把这里当自己家,别客气。”
冯程老老实实地坐在阿惠身边,却没动筷子,而是接过夏月,喂她吃鸡蛋羹。
直到阿惠填饱肚子,他才把夏月递回去,端起饭碗,闷头大吃。
自打冯程和阿惠做了真夫妻,崔桓就不再用手指帮她纾解。
阿惠吃一天素,吃一天荤,虽然不算满足,却比之前舒坦许多。
她纳闷冯程为什幺除了第一晚,再也不肯弄到里面,总是把她的胸脯、小腹和大腿涂得脏兮兮的,却不知道这是崔桓的授意。
崔桓对阿惠生女儿时的痛楚记忆犹新。
他不想让她再受生育之苦。
而冯程懂事又听话。
崔桓怎幺说,他就怎幺做。
转眼七八日过去。
这天,冯程推着崔桓,阿惠抱着夏月,一家四口高高兴兴地出门赶庙会。
崔桓许久不曾出门,望着摩肩接踵的热闹景象,只觉恍如隔世。
他把钱袋递给冯程,吩咐道:“阿程,你去给阿惠和夏月买几样干净些的吃食,咱们边吃边逛。”
冯程早就把阿惠爱吃的食物熟记于心,闻言也不多问,捏紧钱袋,道:“好,我去去就来。”
崔桓陪着阿惠和夏月看花灯、挑泥偶。
夏月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会儿看这个,一会儿看那个,嘴里咕噜咕噜,不知道在说什幺。
阿惠掏出手帕,擦拭着夏月嘴角的口水,笑道:“月儿想要那个红色的娃娃,对吗?让爹爹给你买。”
崔桓温柔地看着母女二人,小心地藏好自己的不舍。
他道:“阿惠和月儿想要什幺,尽管开口,我都给你们买。”
另一头,冯程站在卖卤肉的小摊前。
他一边扭头确认阿惠等人的方位,一边和摊主说话:“来一只猪耳朵,切得细细的,拌的时候多加辣椒油。”
“再来半斤猪头肉,不要辣椒,多放醋。”
……
几句污言秽语忽然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潮,传到冯程的耳朵里。
“瞧见了吗?坐轮椅的那个,就是我说的‘瞪眼王八’,亏他还是个秀才,真是有辱斯文。”
“买肉那个是他家的‘跑腿子’……”
“废话,有胡萝卜在前头勾着,他当然殷勤。”
“你问什幺是胡萝卜?当然是秀才家娇滴滴的小娘子呀!”
“你别说,那个小美人看起来三贞九烈,摸一下就皱眉毛瞪眼,没想到背地里比青楼里的姐儿还骚-浪,一口气吃两根都不含糊……”
獐头鼠目的闲汉编排得正高兴,忽然“哎呦”大叫出声。
一个油纸包砸到他头顶。
切得细细的猪耳朵像小蛇一样掉落,红彤彤的辣椒油浇了他一脸。
闲汉被辣椒油蛰得双目火辣,骂道:“谁他妈不长眼……”
碗口大的拳头砸向他的面门。
冯程像一头年轻的雄狮似的,气势汹汹地扑向闲汉。
他揪住闲汉的衣领,骑在对方身上,脸庞因愤怒而发青,右手紧攥成拳,一下一下往下砸,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再说阿桓哥和阿惠姐姐一句试试?”
这些人怎幺笑话他,怎幺说风凉话都行。
但他们不能侮辱崔桓和阿惠。
崔桓和阿惠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