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世存听闻宋洛脚扭了的时候,就派淳华去请大夫了。
淳华去找的是长安京最有名的吴大夫。这大夫医术高,诊金也高,一般只有官宦家庭才请得起。
淳华到吴大夫的问西堂时,大夫正在替一名男子看诊。
本来病人进了内堂,淳华在外堂,是看不见病人的。但奈何病人的惨叫过于凄厉响亮,生生在外堂回荡不绝,淳华自然听出了那是个男子的声音。
外堂站着另外两名男子,一位看上去是世家公子的打扮,仪表堂堂,神情严肃。另一位侍候在他身边,看着是侍卫打扮。
淳华不知道他们是里面那位公子的同行人员,还是和她一样来请吴大夫的。由于担心耽误了宋洛的医治时间,斟酌一番,她还是略带忐忑地开了口询问。
“我们和里面那位...同行。”在赵期杀猪一般的嚎叫声中,宋轶颇有些不自在地回答,“姑娘这是...”
“夫人受了伤,裴大人派奴婢来请大夫。”淳华说明了来意。
“这裴大人,可是大理寺卿的那位裴大人?”宋轶问道,他记得那个胡姬脚扭伤了,身上别处的上也不少。
得到淳华肯定的回答后,他礼貌地询问:“不知在下能否与吴大夫一起去裴府?若没有猜错,里面的男子正是害了夫人受伤的罪魁祸首。”
刚刚他的侍卫来告诉他,说宋清跟着宋洛走了。
宋轶叹了一口气,自己这三妹妹贸然跟了去裴府,到底不太合规矩。看来他还是不得不跑一趟裴府,把妹妹接走,以免落人口舌。
顺便把这次的事情一并解决了,免得留后患。父亲和祖母对三妹妹的婚事很是重视,指望着她能高嫁再为宋家笼络些人脉。
赵期这畜生虽然没有得手,但如此事件传出去终究是有损名声的。他还是要再与身为大理寺卿的裴世存协调一下此事。
于是最后,宋轶的侍卫把刚刚敷好药正在嗞哇乱叫的赵期擡进了马车,加上淳华和吴大夫一行五人去了裴府。
吴大夫看诊的时候,裴世存和淳华都守在宋洛旁边。
宋洛原本纤细白皙的脚,现在又红又肿,脚踝的地方已经透着暗红色,还有点青。
裴世存看着胡姬默默忍痛的模样,脑子乱得像是一团浆糊。他很少有这种无法冷静下来思考的时候。
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现在对宋洛的在意,跟自己以前在意沈月音的时候像极了——知晓她受伤就抑制不住地担心,看见那些伤就忍不住会心疼。这样的伤对大理寺的人来说实在是稀松平常,他见过不知多少比这严重得多的伤,在审讯的时候也创造过很多血淋淋的伤口,按理来说不该对宋洛的伤感到心惊。
但他就是控制不住。
宋洛在不知不觉中渗透进了他的生活。她会耐心地等待他、会和她那只金丝说话、会抱着狸奴晒太阳、会静静地呆在屋里绣花、会把比自己月例还多的钱二话不说借给侍女,还会...奋不顾身地冲上去保护她的庶妹——宋洛在回裴府的马车上向他说明了事情的起因经过,还求他不要声张以免坏了三妹妹的名声。据他所知,宋家人以前对她似乎都不是很好,也包括她这个三妹妹宋清。
想到这里,裴世存心里竟升起一丝奇异的愤怒,她这幺善良,连宋清她都愿意豁出去帮忙,凭什幺当初碰上素不相识的自己,又要趁人之危呢?
现在好了,她不仅占据住了他的心事,还让他陷入了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里。
当然,沈月怜的话更像是一记重锤,在他本就混乱的思绪上反复敲打。
他原本就是想让外人误以为自己沉迷于这个胡姬,理所当然地消解皇帝可能对自己的怀疑。毕竟他虽然在之前那个“贵妃私通案”里全身而退,但皇帝是个多疑的人,还是尽量多撇清点关系更保险。他也是借用这个理由让父亲打消了让自己与沈月怜成亲的念头。
结果在别人真的那幺认为的时候,他又感到心慌——或许是他自己觉得这会成真,所以没了以前置身事外掌握一切的从容。
他今天实在是失态,语无伦次,屡屡走神,情绪外露。
吴大夫看完了伤势,开了药,正在嘱咐淳华用药和养伤事宜,胡姬有点微弱的声音传来:“大夫,能帮我把把脉吗?我感觉月事一次比一次痛。”
裴世存看了宋洛一眼,朝吴大夫点了点头。
吴大夫从善如流,把完脉后说:“夫人这是寒气入体了,要少食些寒凉之物。”
“避子汤是不是寒凉之物?”宋洛又问。
“这...”吴大夫悄悄看了眼旁边站着的裴世存,想了想,还是委婉地说:“避子汤伤身,还是...少饮用为好。”
宋洛听完心想“果然如此”,她甚至觉得阿娘的身子说不定就是喝避子汤喝坏的。她从嫁到裴府开始喝,只喝了几个月,而且是最近半个月才开始频繁地喝,就已经觉得身体不舒服了。阿娘不间断地喝了快六年!
交代完吴大夫也不敢多看裴世存的表情,低头行礼告退,到院子的会客厅去看正在等待的宋清和她的丫鬟的伤势去了。
宋洛见吴大夫走了就擡头去看裴世存,结果一仰头就和他的视线对上了。
宋洛有点心慌,但是想到她的身体健康,她还是试探着开口道:“夫君,以后能不喝避子汤吗?”她本意是暗示裴世存不要再频繁地来找她了,她算了算自己攒够钱可能还要好几年,她不能把身体搞得病怏怏的。就算埃里因的帮助能让她比这个时间提早离开,她也不能不去注意。
裴世存没有立刻说话。宋洛看见他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眼眸黢黑,不知在想些什幺。
随后,他才开口:“好好养伤。”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不要痴心妄想。”
说罢径直离开了,没有再看宋洛一眼。
他与宋轶商议完对这件事的处置后,吩咐已经从皇宫回来的冬青将赵期押送至大理寺接受刑罚:“打十...二十大板,在赵府禁足一年。”
冬青听命后准备离开,结果又被叫住了:“等等,告诉淳连以后不用再来汇报了。”
他要好好冷静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