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入学

沈时安坐在办公室那张光洁的木桌前,手背贴着桌面,指尖略微发凉。

沈纪雯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很快就给他安排了一场学校的入学测试。

这是他第一次在环境下写字。

纸上印着密密麻麻的问题,多数他都答不上来。

尤其是英文和中文科目,有些题他甚至连意思都没看懂。

唯一能让他稍微喘口气的,是数学和逻辑推理题。

那些东西只要看得懂题目,答案就只有一个。

测试结束后,老师们在一旁低声交谈。

他低着头,目光落在地砖缝隙,像是盯着什幺,又像是神游太虚。

片刻后,一位年约四十、戴金边眼镜的男老师开口:“你之前是没有上过学?”

“是。”沈时安声音很低。

老师点点头,神色平淡,没有太大反应:“从测试结果来看,你的理科逻辑不错,推理能力也强,应该是接触过相关内容的。但中文和英文这几项就确实差很多。”

他摊开几张测试卷,文科部分几乎大片空白,有的甚至连题意都没有完全看懂。

“但是我们学校是传统英制系统,除了中文和历史,其他课程都是用英文授课的。”另一位女老师补充道,语气委婉但并不讽刺,“你可能会吃力。”

沈时安的手指在桌下缓缓收紧,但面上没有什幺表情。

“你有信心短时间内把英文提上来吗?”老师转向他,语气依旧平和,带着一点认真。

那天书房里沈纪雯的眼神又浮现在眼前,他沉默着点了点头。

“那课外你要花的时间会比别人多很多。”老师的语气略微松动了一些,“按你的年龄,其实可以考虑中三,但我建议从中二开始,基础扎实点,对你未来也好。”

沈时安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沈纪雯。

她没说话,只点了点头,示意由他自己决定。

“我听校长安排。”他说。

就这样,测试结束。

校长点点头,让他跟老师去量身高准备校服,又拿出一份纸质的学费明细:“这是这个学期的学费和杂费。”

沈时安扫了一眼。

五位数。

他曾经几年不吃不喝也攒不到的钱,她只用了几秒就签了支票。

出校门时,沈纪雯没说太多,只问了句:“校服尺码合不合适?”。

他答:“还可以”。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停车场。

她开口道:“我会给你请老师补习。每次考试的成绩我要看,不行就换去公立中文学校,或者回去社团做你以前的事。”

他低声回了声:“嗯。”

沈纪雯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转了转:“你好像还没叫过我姐姐?”

沈时安脚步一顿,侧头对上她的目光。

路灯将她的脸照得分明。

她眼神清明,嘴角没有笑意,也没有责备,只是静静地等。

从认识她那天起,他就知道这句“姐姐”迟早要开口。

可等真到了眼前,反倒像是穿越一道无形的线。

叫出口,像是承认了某种关系,某种依附,某种身份。

他舌头轻轻动了动,声音很轻,有些涩:

“……姐姐。”

舌尖蹭过上颚的瞬间,他几乎能感觉到那股微妙的摩擦。

一种不适应的、几乎要被本能拒绝的亲昵。

但说出口的同时,又像是某种重力终于落下,他站稳了脚,不再浮着。

她听见了,没说话,只是转过身,继续往车子方向走去。

他跟上去,步伐与她默默对齐。

隔天补习老师来了,是个年约五十的英国人。

她让他从音标读起,学拼读。

沈时安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舌头像块石头,怎幺也擡不利索。

老师问一个单词,他得在脑里慢慢想象成粤语、拼读,再小声试着念。

一节课两个小时,他一句废话没说,全神贯注地跟着读,笔记写得工整。

临走时,老师收起资料,笑着评价一句:“挺认真。”

沈纪雯带沈时安去学校的事,沈兆洪过了几天才知道的。

晚饭过后,他把沈纪雯叫去了书房。

“你带他去学校干嘛?”

“入学测试。”

“他什幺都没学过,进得了你那学校?”沈兆洪皱眉。

“老师给他做了评估。语文英语基础差得不行,但数学很好,记性也不错。”

沈兆洪没说话,只将烟灰弹入烟灰缸里。

沈纪雯继续说:“他聪明,能吃苦,我想给他个机会试试。”

“爸爸不是反对他读书。”他语气不咸不淡,“可你也该清楚,他今年都十四了,这年纪开始读书,跟三流打拳差不多,全靠命。他现在手头里的事也做得不差,读几天书,到头来还不是得回来做事?”

“那也比现在强。”沈纪雯看着他,“但哪怕只读两三年书,有点常识、有点眼界,总比只能跟在人后面听指挥强。”

沈兆洪皱了皱眉:“你以为要在社团往上爬比的是学历?”

“现在不是七十年代了。”沈纪雯语气平稳,“真要用他,不如投资点东西,让他能走得更远。现在科技更新这幺快,你说社团还能靠拳头撑十年?二十年?连赌马都开始用电脑程序分析数据了。”

沈兆洪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缓缓吐出一口烟气,没再继续争辩,只说了一句:“你拿的主意,爸爸不多过问。但要是他跟不上,别来求我。”

沈纪雯没回答,只点了点头。

很快,入学手续办妥。

正月刚过,沈时安背着新书包,穿上新校服,走进了校园。

班主任袁老师年约三十出头,穿着得体,举止温婉,语气温柔却不失分寸感。

她带着一贯的笑容走进教室,轻声说道:“同学们,这位是新来的同学,沈时安。大家欢迎他。”

教室里响起了零星的掌声,随后慢慢汇聚成一片,夹杂着些许好奇的窃语。

站在讲台上的少年身形单薄,眉眼干净,身上的校服穿得一丝不苟。

他微微点头:“大家好。”

袁老师指了指教室后排靠窗的空位:“那是你的位置。”

沈时安轻轻点头,背着书包穿过教室,一路无声地走到座位前,坐下。

他刚落座,前排的一个男生就忍不住回头打量了他几眼,压低声音问:“喂,你跟沈时明什幺关系啊?”

这句话一出,附近几个同学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沈时明是中四的学长,沈家的长子,年年考第一,长相好,家境好,是全校公认的风云人物。

那个年代男孩取名大多遵从字辈,都姓沈,字辈还一样,难免引人猜测。

沈时安微微一愣,随即平静地回答:“没关系。”

课后,几个同学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你们觉得他真的和沈时明没关系吗?”

“我不信,名字都撞成这样了,不是亲兄弟也是堂的吧。”

“他们家好像就两个男孩,小的在读中一啊?”

“说不定是亲戚,只是不想让人知道。”

这些议论很快传到了沈时杰耳中,他立刻放下手上的篮球,拔腿就往中三年级教室跑。

有事先找姐姐,准没错。

“你说什幺?!”沈乐琪一听,果然炸了,但很快,她却忽然像被泼了一桶冷水,整个人软了下去,蹲在墙角喃喃道:“上次湾仔那事我都快被爸爸骂死了。”

但比起沈兆华的怒火,更让她委屈的是沈纪雯。

“堂姐也说我了,她都没跟我说过那幺重的话!”

沈时杰一听也蔫了。

沈兆华不舍得打沈乐琪,上次家法全往他身上招呼了。

那天母亲也和他说,只要那人一天没有认祖归宗,就一天不能轻举妄动。

可人家现在不仅认了祖归了宗,还不知走了什幺狗屎运得了堂姐的庇护。

他跟着蹲在墙角,擡头望天。

“完了,这下真的要和这个私生子分家产咯。”

两人撑着下巴,愁眉苦脸。

“…不过,”半晌,沈时杰皱着眉开口:“你真打算就这幺放过他?”

沈乐琪决不允许有人质疑她的能力,尤其是跟屁虫沈时杰,当即跳了起来。

“怎幺可能!大麻烦我不搞,小麻烦肯定不能断!”

说完她还补充一句:“不让堂姐发现就行了。”

沈时杰也站了起来,笑嘻嘻地说:“还是姐姐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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