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缝隙生长
回到现在
节后,北京阴雨连着几天,天色沉着,云像厚重的棉布悬在楼宇之间,空气中透着潮湿和尘土的混合气味,贴在皮肤上不易散去。赵嘉撑着伞走进地铁站,雨水顺着伞边滑落,鞋跟在石梯上敲出轻微的声响,仿佛这个早晨也一并被踩进了节奏。她手里拎着一个白色纸袋,装着那件外套退换后留下的卡片和一张凭证,袋子微微泛潮,纸边有些卷。
地铁驶来时,她站在屏蔽门前,耳机里循环着那首英文歌——
“You say I’m never enough, but maybe I never was…”
她面无表情,眼神定定望着远处车头灯光在隧道尽头显现的一点白,像是某种不知真假的希望。副歌响起的一刻,列车门恰好对准她打开,她顺势踏入车厢,脚下稳稳落地。包里装着文件的硬壳夹在晃动中撞到她膝盖,她低头轻压了压。
她已经不再去计算自己还差多少。那个问题,她问得太久。现在,“够不够”这三个字对她而言已经失了意义。她只是想准备好——不管有没有出口,哪怕所有的门都不为她而开。
办公室一如既往运转着。周五上午,她在会议室提前布置好材料,等着尽调组的对接律师。资料刚整理完,门“咔哒”一声被推开。
“赵嘉?”
祁朗站在门口,手里拎着资料袋,西装熨得笔挺,眼神清亮,语气平和。
“我来协助今天的项目。”
赵嘉站起身,轻轻点头:“好,我们从最后一版合规建议开始。”
祁朗走到她对面坐下,将文件一页页铺开。他的动作不急不缓,干净利落。赵嘉一眼瞥见他手腕上的那道细微划痕,像是旧伤新痕混杂,浅浅的,却没被掩盖。
她没有问,只顺手替他调试好投影设备,眼神平静。
会议进行得意外顺畅。祁朗的语速不快,但条理极清。他对合同细节的判断比她印象中更锋利,有几次提出的点直接被公司法务采纳。
散会后,人群三三两两离去。祁朗没走,站在会议桌边,轻声问:“你中午在哪儿吃?”
赵嘉一边收起资料,一边说:“公司食堂。”
其实不是,自从那次以后,周行砚每天都会派人送来午餐。
他点头,“那我带一份甜点上来?我刚好看见有一家郑州那边开到这里的分店,你高中最喜欢的。”
赵嘉手顿了顿,没有擡头,只说:“随你。”
中午十二点过五分,她打开微信,看到一张照片跳进来。蛋糕放在玻璃柜里,灯光打在上面,左边那块标着“低糖”字样。祁朗的消息跟着弹出来:“左边那块是低糖的,试试看?”
五分钟后,他敲响会议室门。赵嘉打开门,他站在门口,身上带着外头的潮湿气味。他将两个纸袋轻轻放在她桌上,说:“你不喜欢奶油多的,我记得。”
赵嘉轻轻“嗯”了一声,语气里听不出喜怒。祁朗没坐下,只站在原地,似乎想说点什幺,又最终只留下一个温和的微笑:“那我走了。”
门关上的一刻,她看着纸袋愣了几秒。她拉开纸盒,一小块蛋糕静静躺在里面,是她两年前常点的那种。她有两年没碰过这些,因为那时候周行砚说:“齁得慌,太甜对你身体不好。”
她沉默地用叉子切下一小块,送入口中。味道没变,甜得真切,她没太多反应,只低头继续处理文件。
下午快四点,手机震动。一封邮件跳进来,标题的前几个词就能看明白:
“Thank you for your interest…”
赵嘉点开,快速浏览,没有多余情绪,指尖划动间直接归档,随后打开下一封。又一封拒信。
她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申请状态调整为“等待”。她不是没预料过。她甚至想过,所有选项都可能拒绝她。但好在——这一次,是她自己做的选择。
晚上九点多,她回到家。客厅灯还亮着,桌上放着盖了保温罩的饭菜。暖黄色的灯光透过磨砂灯罩,将整个空间照得温柔又安静。
赵嘉脱下外套,把袋子放在换鞋凳上,进门前还轻轻吸了一口鼻子——熟悉的饭香带着一点点胡椒味,是她喜欢的口味。
茶几上多了两个新换的靠垫,是她几天前随口提过想换色调的事。颜色果然换成了米白和浅灰,干净柔和。
她唇角微微弯起,但没有笑出声,只在心里记了一笔。
这时,周行砚从书房走出来,袖子挽到肘部,手里拿着水杯。他看见她,眉眼柔和了几分:“晚了?”
赵嘉点点头,把包放下,轻声说:“嗯,项目拖得有点久。”语气轻得像是撒娇一般。
他走过来,把水杯递给她:“冰箱里的酸奶喝完了,我让人补了一点回来。”
她双手接过,笑了下,软声说:“你记得我爱喝这个呀。”
“你最近不太吃甜的。”他顿了顿,语气放缓,“是不是最近肠胃不太舒服?”
赵嘉咬了咬吸管,像是在思考,“有一点点……不过没事,我乖,最近都吃得很清淡。”语尾拖得略长,听起来格外温顺。
他坐下翻了翻手机,“你桌上的耳机我拿去修了,线断了。下次别卷得太紧了,嗯?”
“好嘛我以后会小心点。”她微微歪头,用指尖绕了下头发,又笑着补了一句,“谢谢周处长。”
她说话的样子很乖,像是一杯刚调好的温牛奶,表面平静,温度却刚刚好。他听着,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眼神落回手机上。
“对了,”他忽然擡头,“阳台上的盆栽我让阿姨换了。你不是说之前那盆味道怪?”
赵嘉一怔,然后迅速点头,“换得好,这盆我喜欢,好看又不冲鼻子。”
他们这样来回说着生活中的琐事。
有一瞬间,赵嘉有点恍惚,仿佛她和周行砚是多年的夫妻在谈论着琐事,而且她发现自己有点享受这种感觉,她立刻自己清醒起来,忘掉这个感觉。
赵嘉坐在餐桌边,喝了几口水,目光落在桌上那盒甜点。她没有提起今天收到的拒信,电脑里未关的邮件页面还开着,她一言未发,周行砚也没问。
她起身把水杯放进水槽。厨房灯光亮着,她的影子在瓷砖地面上拉长、柔和。
他还坐在客厅那边,低头在手机上回信息,神色平静。
“明天早饭你想吃什幺?”他忽然问。
赵嘉回头看了他一眼,软声说:“我早上要开会,吃得简单点就好啦。”
“行,我让他们做豆浆和蛋饼。”
她像听到了什幺奖励,扬起眼睛冲他笑了一下:“好呀,蛋饼要煎得脆脆的,我才喜欢。”
他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赵嘉没有再说什幺,只回身关了灯,窗外的雨刚停,地面还湿着。她站在玻璃窗前,看着城市的灯一盏盏亮起,夜色悄然降临。
——她知道自己在说话时的表情和语气是能让周行砚安心的。但她也知道,那不是她全部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