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怎幺有这幺过分的人啊!
我对着墙,气得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因为是我先动手把豆浆扔他脸上的,而且打架还用了凶器,所以我被老师命令站到空调的角落里去反省。
这些都没什幺,最难过的是我没把实验笔记抢回来。
我不敢想贺俊看了多少……又会拿它去干嘛……
我只想赶紧把被他污染的笔记拿回来。
因为这个理由,我压住了怒火当着全班的面向贺俊道了歉。
“对不起,我不该无缘无故打人。”
贺俊在老师的催促下伸出一只和解的手,我强忍着恶心握了上去。
总算重新坐回了座位,我组织了很久的语言,在放学后叫住他,问他要我的笔记本。他说会还给我,但有条件。
“夏梦,以后课间别跑了,有人找你麻烦就说我罩着你。”他站起来睥睨着我。
“你什幺意思……”我茫然地擡头看着他,“不要以为这样我就能原谅你乱翻我的东西……”
“「我想就这幺一直驮着你,穿过旷野,踏过泥泞——」”他像是背课文一样背了起来。
“……好。”我面红耳赤地蜷成一团,“今后麻烦你了。”
贺俊说到做到了。但我从此也失去了每个课间去白雪那里钻隧道的乐趣。
这件事给我的教训是摒弃一切文字记录。文字太大众,太容易被读懂。我开始沉迷用更加抽象的语言来记录我的生活。
后文字时代的语言是形状。普通的同学是矩形的,他们四平八稳,像砖一样一动不动。欺负我的人是三角形的,他们尖锐危险,还喜欢把头凑到一起抱团。我喜欢的人是圆形的,她温和柔软,像那颗奶昔上的樱桃。
也有更复杂的形状。比如说W是一朵多边形的玫瑰花,林语骞是一片波浪边缘的薄荷叶子,白雪是一只鸟。
我最喜欢画的是一只鸟从长满尖刺的砖墙上腾飞,嘴里叼着一片薄荷叶子,落下的是成片的玫瑰。然后我会画一个圆画框把这幅画框起来,以示完成。
我成功找到了如何利用多出来、无人打搅的课间时间。
不幸的是,贺俊看懂了,即使我并不想让他看懂。
“我觉得头顶上得有个太阳。”他托着腮说到,“这鸽子总不能乱飞吧?”
他的语气不像是在商量。
后来他每次替我接商单的时候都是这个语气,用一个问题来包装自己的答案。
我把那幅画撕了。
后形状时代的语言是颜色。我坚信每个人在色谱上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颜色。主颜色在经历了各种事情后,转变成其他颜色,有时是可逆的,有时是不可逆的。
譬如说,林语骞的底色是清晨第一束光照在薄荷上反射出的绿色。他碎进了泥土里面,染上了褐色,然后又像鸽子一样腾飞,所以又混入了白色,最后形成了一种淡橄榄的颜色。
我把纸裁成一块块指甲盖大小的正方形,每次想到林语骞的时候就会填一块或深或浅的橄榄绿。同理,菲菲是很甜的粉色,W是大红色,白雪是安静的浅蓝色。我把这些纸片分颜色存起来,偶尔拿出来组合成不同的图案。
有一天贺俊扔给我厚厚一包金色的纸片,全都是指甲盖的大小。
“不觉得把这个拼进去好看一点吗?”他蛮横地把一块浅蓝色换成金色,毁了我那副用白雪和菲菲拼成的晚霞,“嗯,生动多了。”
我连夜做了一包数量对等的漆黑纸片,第二天一早就扔到了他面前。
“这才是你。”我恨恨地说。
他笑着收下了。
后来我求他帮帮被封杀的菲菲的时候,他要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这包黑纸片当面拼一副画给他。我含着眼泪拼了个邪恶扭曲的狼头,它大张着嘴,血盆大口里留白着一只奄奄一息的鸽子。
他把那幅画挂在办公室最显眼的位置,就好像那是他最耀眼的奖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