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夏天比往年都要热,聒噪的蝉鸣和烤热的空气像是没有尽头狭窄而拥挤的甬道。
这天是高一的最后一天,我从老付手里接过成绩单,转身迎接全班投来的复杂目光。
“团圆考的不错,年级里终于如愿进了前十啊!很棒,继续加油!”
班里鸦雀无声,并没有迎来想象的议论声,只是大家流露出一种像看怪物的眼神。
魏巍没有来拿他的成绩单,听赵清怡说他家在他期末考试前就联系好了隔壁市的高中,那所高中我听过,就教学条件来说不比崇德差,我稍稍安心了许多。
“真难以想象,男朋友被自己搞得转学了,竟然还能考得比以前还好,这个人真的恐怖。”
“是啊,而且我才知道她妈竟然是师老师。”
“那个有名的灭绝师太?也难怪,一脉相传的冷血吧......就是可怜魏巍了。”
“我记得你刚开学时说你喜欢魏巍来着......”
“你少拿我开涮辣啦!我可没说喜欢,就觉得他还挺帅的!你别乱造谣——”
“我还有聊天记录,你别不承认——”
“喂——”
前面俩女生嬉笑打闹了起来,为以防发现我后彼此尴尬,我转身往回走去,又回到了校门口,才想起赵清怡让我等她回家。
她是个心思细腻的人,那些关于我的议论我相信她也没少听,但她什幺也没提,一路上都在讲暑假哪里有漫展,又发现什幺新的漫画。
我很感谢她,想来其实她与魏巍的关系也很不错的。
已是下午六点,可暑气一丝也没消,热得人心情烦闷,手中一沓都是沿路发来的补习班传单,我一张张随意翻看,想找几个比较轻松的兴趣班之类的。
“天气好闷啊!我怀疑今天肯定要下大暴雨。”赵清怡扯了扯衣领,想驱散点热意,“我跟你说的那些漫画,你一定要看啊!真的是仙品!”
“好,看完了再跟你说!”
我与赵清怡住得很近,她就在我隔壁小区,只是我不久之后就要搬家去新城了,离这不算近。俩人依依不舍挥手告别,她又约我过几天去书店,我笑着答应了,在此刻我都一直以为这个暑假又与以往的每个暑假一样不会有丝毫改变。
直到我回到家打开房门后看着屋子里一地的漫画书和端坐着的母亲为止。
她冷漠地看着我,指着像垃圾一样丢了一地的漫画书,上面画着两个男人的拥抱、亲吻。
“你应该知道这些是什幺,不然也不会藏在自己的床板下。”她脸上还是绷不住地流出一丝嫌恶,“自己处理好扔到楼下垃圾桶去,以后不要让我再看到这样恶心的东西,知道吗?”
我僵硬地站在门口,背后汗湿的衣服被空调一吹,让人冷不丁地打起了寒颤,屋外刚刚还沉闷燥热的天气突然狂风大作,真叫赵清怡说中了,真的要下暴雨了。
我记得当时想和母亲大吵一架来着,只是当我终于鼓起勇气时,母亲已经走了很久了。
天一下就沉了下去,屋内顿时黑了下来,也忘了开灯,我就靠着依稀的光亮沉默地收拾着散落一地像垃圾一样的书。才整理到一半,屋外就开始下起了瓢泼大雨,一滴滴噼里啪啦地拍地在玻璃上,直到这时,方才发生的事我才想了起来。
她好像说了“满团圆,你真的叫我刮目相看,你早恋的事我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你已经听懂了我的话,看来我实在是把你想太好了。”“我刚刚已经和付老师通了电话,他说你好像和一名叫赵清怡的学生走得很近,我姑且算作是她把你带坏了,今后你还是需要少和这样不正经的同学来往。付老师是崇德除了十班最好的老师,换班的话对你也不好。”
整理完书,在屋里翻了半天也没找到一把伞,一气之下就单提着两大捆漫画书冲下了楼,豆大的雨砸在身上,一百米的路足以将我浇透了。我站在垃圾箱前“可回收”三字面前踌躇了半天,还是去楼下超市要了个大塑料袋将书装了进去绑紧,才扔进了垃圾箱。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站在楼下擡头望向家的那层,怎幺样也挪不动道。
在小区一棵树下站了半天,直到天上劈了一道闪电,我吓了一跳赶紧跑回到家。打开门便见玄关处挂着把湿淋淋的伞,沙发上丢着的是满川补习班的袋子。
“姐,你这是摔小区湖里啦?”
“你下次能不用一把伞丢一把伞了吗?家里那些伞哪把不是被你嚯嚯不见了?”
“......”
在这之后,暑假竟又变回那样寻常的模样来,上不完的补习班,竟不完的赛,唯一能让我喘口气的空间也随着那天的暴雨冲刷不见了,回家的路裹着滚滚热浪,直直地通向我的归途,如同我那狭长而笔直的未来,也像极了这个漫长的酷夏。
暑假结束前我们就搬好了家,搬到了新城区的一栋大别墅里,全家人都很高兴,我也不例外,只是我的高兴是我不用直白地去和赵清怡疏远关系,距离的借口足以让我婉拒许多邀约。
暑假以外婆的寿宴作为结束,这场大寿设在了永安最大的酒店里。母亲特地将外婆从乡下接了过来,为此席间老太太不停地夸着自己最为引以为傲的大女儿。又将自己从出生到结婚守寡又如何抚养三个儿女长大的,事无巨细一一道来。其中老太太又特别说起了自己的这位大女儿如何聪明优秀,她是怎幺作为全村第一个考上大学的,怎幺做了老师的,再到怎幺嫁给了大学教授,怎幺让一双儿女如此优秀,又怎幺住上如今这幺大的别墅等等......我坐在母亲身边,侧眼看着母亲只是露着谦虚的得体笑容静静听着老太太的夸耀,却并未多加附和,但她挺直的身子却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回家的车上,忙碌一天的母亲却未显半分疲惫,透过后视镜望着后座快要睡着的满川。
“小川,明天就要开学了,初三可是你的关键时期,崇德10班能不能上就看这个学期了。”说着,母亲又将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今年下半年的全省奥数竞赛,能拿到前三进10班就没问题,你姐当年就是没考好,无缘10班的。”
“嗯,知道了妈。”
“昨天我跟杨老师打了电话,考试前你就别上晚自习了,下了课就去周老师那,帮你报了他一对一的冲刺课,你这个学期的绘画班就停一停。”
“妈,绘画班我想......”
“小川,这个学期的重要性我已经和你说过了,绘画只能是你的爱好,这方面的原因你爸应该也和你聊了很多次了。”
“好的,妈。”
我侧头望着一旁满川揪着纽扣的手,再看向前排沉默的父亲,而后道:“爸,你就把我和小川放这吧,明天开学你和妈今天在学校不是有挺多事的?我和小川走回去也挺快。”
“也行,我和你爸确实挺忙,你俩就自己回去,别在路上停留,明天就开学了,回去好好准备准备。”
“好嘞。”
我拉着满川下了车,俩人走在热浪袭人的大街上,正直午后,太阳晒得生疼,这边又是新开发区,树刚种下去不久,路上连个遮阴的地都没有。
“这幺大太阳你把我拉下车是想干什幺?”满川在一旁不满地嘟囔着。
“怎幺?还想听妈唠叨?”
“我也不想大热天的在这晒太阳。”
“行了!前面有商店,我请你吃冰棍。”
这家商店刚开不久,屋内空调开得挺足,在冰柜前拿了两支绿豆雪糕,结账时又瞅见收银台前放着一盒“亲嘴烧”辣条,满川望了半天。
“再拿两片这个吧。”
树上知了聒噪地叫着,全然没有夏天要结束的意思。俩人蹲在店门口,嘴里不停舔着冰棍想驱散这酷热,又害怕眼前这滚滚热浪实在不愿踏出去。我将刚买的辣条丢了一包给他:“给,拿着。想吃就买呗,还害怕上了?”
“妈说这东西不健康。”
“我不跟妈说。”
“我又不是怕妈......”满川虽是这样说,还是撕开了包装袋,吃得津津有味。
“亲嘴烧,亲嘴烧,这名字真有意思。”我摩挲着手里的辣条包装袋,汗湿的衣服紧紧黏在后背上,手里的冰棍融化的速度远比我吃的速度快,吃了一半也滴了一半,手上也黏糊糊的,此时正是大下午,又是新开发区,大马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一股股的热浪烤得眼前的街道逐渐扭曲的了起来,我扯了扯蹲在一旁的满川,他侧头望我,他瞳色不深,浅浅的棕色却像一滩浅而清的泉水,仿若能看到阳光照在水底石上金铜色的光芒,我就这样问他:“你有亲过嘴吗?”
“呃?”
“想不想试试?”
我没给他回答的时间,直接掰过他的下巴,俯身将唇轻轻盖了上去,多日烦闷的暑气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
“看来这辣条不算辣,给,都给你吃算了。”我松开手直起身来,将多的那包亲嘴烧丢给他,便不再理会直接冲入了外头那被热浪扭曲了的世界里。